这条龙的刻法其实并不光洁,形象也不漂亮,直观**印象更缺乏我们常见的龙的一般样式,甚至可以说它的头更像鳄鱼,整体像一条大蜥蜴,但在奔放、古朴的风格中,更显造型生动、动感强烈,而散发出原始、强烈率真的美,并飞旋着一股逼人的艺术氛围,内蕴着一种雄浑深沉的精神力量。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不知名的作者在刻这条龙时能认真挖掘生活中美的因素,首先捕捉到的是龙最令人怦然心动的地方,整体龙形除有很强的张力外,每个细节造型也是方中带圆,非常饱满,并在雕塑中几乎囊括了多种雕刻造型手段,既有圆雕、深浮雕、浅浮雕,也有凹雕、凸雕、线刻,且运用转换非常自然合理,背景则留下自然的钻痕,显然作者是有意以此显示石头材质之自然美,不去一味追求光洁及过多的装饰效果。观察它的形会自然而然让人悟到人与自然生命力的融通渗透,体会运动在强烈进发时的瞬间奥秘。
从一般造型特点来说,处于南方的大足石刻相对北方古代造像多以轻巧灵秀为其特征,这确实是个不争的事实,但这件作品的作者在审美取向中,却在极力追求壮美而放弃细腻与婉约,他们没有玩味细致去追求表面的华丽,而是率真拙朴地塑造了一条沉雄厚重的龙,我们可以明晰地体悟到数百年前无名雕塑家的心灵世界与审美理想。笔者窃以为这是由于南宋时期北方战乱形成南方相对稳定和富庶的社会环境,使北方人(包括工匠)的大量南迁,同时也带来雄浑粗犷的造型风格。受其影响,使大足留下了这件大气凛然的大家之作。无疑,经岁月洗礼后,砂石沉稳的色彩,粗放、细致并重的体积与块面,在龙洞这个特定空间中又给人一股强烈的沧桑之感。历经近千年的历史变迁,这件雕塑满含岁月流逝的印痕,虽然部分残缺,但反而更增加生命搏击的象征,时序更迭,世象变化,造型本身的强大更显示出阅尽人间兴衰并呈现其永恒。
在中国几千年造型史中,前人发现了许多美的格式,为群众喜爱且世代相传,其中“S”形格式,或称太极图,也称“喜相逢”,可算是生命力最强的传统形式,在雕塑中也是以占据着三度空间的“S”形被广泛运用,而这件作品中却是以两个“s”形连接并以几乎是平面构成的形式展现在洞窟中,这是作者在只有正面一个观赏角度时对成熟形式的创造运用,它使龙身更像受到挤压的弹簧,蓄势待发,运足一种冲破环宇、八方腾射的力量与气韵!特定的节奏,韵律与线条本身就构成抽象意味而产生视觉冲击力。该作品可以说是对以往形式的发展与开拓,它既保留对先辈作品的承继关系,又有所变异发展。
由此想到嘴上说“创造”两字确实容易,历代雕塑家苦苦求索的也是它,但大多数人一辈子竞一无所得,中国历代塑的龙何止万千条,但穿越时光隧道经受历史冲刷后能留给我们门深刻印象的竟无几条。南山摩崖石龙能给人以深刻印象,并被专家们交口称赞,正是由于大足石刻“小气候”决定的。道教自创建以来就以龙来象征“道”的变化,把画龙、塑龙、刻龙也作为传道内容[注1]。在北方宗教雕塑自唐代后就走下坡路时,大足石刻却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正是因为宋代大足石刻三教合流这种现实,使得大足的工匠在塑造对象时面对的新课题是,很多形象无现成的仪轨可依,这迫使他们要根据新教义、新观点、新思想,进行全新创造,大足石刻很多雕塑造型就中国古代宗教雕塑而言,颇具原创意义,可以设想在当时大足石刻施工现场,在工匠们之中,充满了一股浪漫的想像创造氛围,这种氛围又足以感染所有的参与此工作的人们,那么雕刻这一条龙的工匠也应当无可怀疑地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再加上这位工匠所面对的既不是横长构图,也不是长圆构图,而是全新的长方形的空间时,以往的所有构图模式在这里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他不能不面对这个新的空间进行独立自主的创造,这些,都应该是这条龙具有原创性的原因。正是宋代无名匠师的创造,使这条龙已不再仅仅表达当年营造者欲表现的道家观念,而传达出强烈的“象外之象”的信息。